巫山洛浦

Chapter 08 王剑高悬

随着视力检测教室的门的关闭，八田露出还有点回不过神的表情。
他显然也听见了门扉关闭之前宗像的话语，不由得嘟哝道：“这算什么啊，果然戴眼镜的都是些麻烦的家伙。”
他身旁的伏见随之露出了有点烦躁的样子：“啧，别把我跟他们相提并论。”
听着他们的对话，夜刀神狗朗开口了：“比起这个，我们必须快点！”
再拖的话，检查就难以在规定时间之内完成了。后面还有高三的学生要检查呢。
菊理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带领着众人加快了步伐匆匆赶到另一处。
“不是这里的话，大概是这间屋子了。”
她这样说着，拉开了门。迎接他们的，是欢快柔和的少年音：
“yahoo！欢迎来到温柔小社的检查室！”
夜刀神听见熟悉的声音，额角一跳，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再之后，教室中穿着春季校服的银发少年向着他们的方向笑眯眯地招手，肯定了他的猜测。
四顾确认了教室中除了检查器械只有伊佐那社一个人的事实，黑发少年不禁惊问道：
“小白？你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不会真是来帮我们检查的吧。这家伙……靠谱吗？
银发少年对他嘿嘿一笑，看起来就一脸不靠谱的样子。他对着众人解释道：“其实啊，我以前不知怎么的考到了医师执照，为了节省经费，一言先生拜托我检查。”
夜刀神见他搬出了一言大人，有点不甘心但还是相信了：“是吗，那就没办法了。一言大人是位节俭的人，能节省的经费他都尽可能……”
还没说完，一边的八田就打断了他的话。橙发少年瞪大眼睛，高声道：“什么叫没办法？！这家伙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学生啊！”
而镰本在一旁一脸消沉地低声喃喃：“女医生的梦想破灭了……”
伊佐那社听罢，也一脸失落，仿佛对镰本的话有了不得了的共鸣：“我也是呢，在接受这项任务的时候还激动地想着或许会有女孩子来检查呢……可是，来检查的都是男生，克劳迪娅姐姐负责女生……”
竖着耳朵在一边听的八田捕捉到了熟悉的名字，对校长的节俭程度有点不敢相信：“连女生也请熟人来负责吗？”
夜刀神对此严肃地解释道：“一言大人是一位节俭的人……”
八田怒道：“你丫闭嘴！”
就这一会儿，都不知道从黑狗嘴里听见了多少个“一言大人”了！这种程度已经不是节俭了，是抠门吧！
一旁已经失意体前屈的镰本：“克劳迪娅老师也负责检查，就说明……女医生！”
八田注意到镰本的样子，惊讶道：“镰本！你那么喜欢女医生吗！？”
伏见站在旁边，脸上简直写满了“烦躁烦躁”。他竭力忍受了一会周围那些毫无意义的吵闹，但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烦死了，谁都好，赶紧来检查！”
伊佐那社停止了逗弄小黑的行为，转身露出温柔的微笑：“好的，那开始检查吧。”


经过伊佐那社有模有样的检查（在此过程中大家终于相信了他并非一名被鸭子赶上架的庸医），他最终得出了结论。
银发少年摸着下巴道：“大家看起来都很健康呢……不，伏见君例外。你的饮食习惯太差。嗯，我就特别开恩，为伏见君准备一份改善体质的日常训练单……”
伏见不耐烦地应道：“好烦，我不要……好了，赶紧给我闭嘴检查，你这庸医！”
伊佐那社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一脸受伤地转向了夜刀神狗朗：“你怎么可以对医生说这种过分的话！我一定要让你每天吃蔬菜，参加晨间广播体操，你一定要帮我的忙，小黑！”
夜刀神狗朗心神领会，应答道：“明白！喂，晨间体操益处多多，净身也一样。穿着兜裆布在瀑布底下净身，是一种精神修炼，否则一天都打不起精神。”
八田看着他一脸严肃认真为你好的模样，不禁吐槽道：“还真做啊？你是修道者吗？”
另一边，伊佐那社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靠近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镰本力夫。他笑眯眯地道：“我就是要搞清楚镰本君那种冬天肥夏天暴瘦的体质到底是怎么回事！”
镰本看着他纯良的笑脸在手术刀闪出的寒光下显得莫名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喂，小白，为什么你把手术用具都拿出来了？”
伊佐那社：“咦？所以说我要搞明白镰本君身上不可思议的人体奥秘啊……”
镰本发现他拿着手术刀越靠越近，惊恐大叫出声：“救命啊！我不想在健康检查中被肢解了啊！”
菊理在一旁及时喝止：“小白！”
她责怪地看了银发少年一眼，叫他不要再捉弄同学专心检查。
伊佐那社轻松笑道：“开玩笑！总而言之，先测一下心率。”
此时，教室门被拉开的声音传来。
浅金发色的少年与赤发的男生站在门口。十束轻快的声音传入屋内：“失礼了——唉？”
他看着教室内显得有些拥挤的高二学生们，意识到高二竟然还没有检查完。
而赤发的男生声音低沉，像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啊……二年级还没结束啊？”
八田看见他们，兴奋地招呼道：“啊，尊哥，十束桑！”
伊佐那社闻言，侧头看见两人的到来，歉然道：“抱歉，浪费了点时间，马上就好了，三年级请在那边等一下……”
十束笑着点头应允，正要和周防尊一起踏进教室在一旁等候之时，异变突生。
一声响亮的枪声与刺耳的尖笑声没有任何前兆划破了体检教室里温馨而喧闹的氛围。
十束应声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身旁，赤发的男生低头注视着地上迅速扩散开来的赤色鲜血，瞳孔急剧收缩。


另一边的视力检查教室。
终于完成了检查，深蓝发色的学生会长戴上了眼镜。
他向草薙告了别，出了教室便想起要通知伏见检查完毕就去巡视风纪，但去拿终端的手意料之外地摸了个空。
居然忘带终端了。
宗像不由得推了推眼镜，推算了一下这个时间高二大概是身体检查的项目，于是他放弃了回到办公室处理文件的打算，转而向身体检查的教室行去。
穿行过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学生们，宗像礼司走至目的地附近之时，突然听见了一声十分响亮的枪声。人群寂静了几秒，突然骚动起来。
没有漏过那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的熟悉尖笑，宗像礼司皱起眉头，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正是想要去的教室。
突然有了一种朦胧的预感，宗像礼司心里一跳，直接向着身体检查的教室跑了过去。


周防尊盯着十束多多良身下渐渐泛开的一片赤色，像是出了神，意识处在一种半朦胧的漂浮状态之下。
仿佛灵魂离窍，用一种绝不正常的置身事外般的冷静态度看着周围的一切，八田焦急到带着隐隐哭腔的声调和伏见阴沉到不正常的面色也渐渐离他远去。
过往的一切忽然就拥挤地涌入脑海，回忆的画面化成纷纷扬扬的碎片，在这个世界度过的安逸的二十年顷刻便被湮没无踪。
触目便是各种红色。
第一次打架受伤时见血的红，第一次释放力量时对方眼里恐惧的血丝。第一次看着氏族燃起火焰时的赤色，出现的火焰纹样泛着温和的红芒。在地下社会镇乱之时子弹相擦迸发的星火，梦境中开裂大地露出的赤红岩浆……然而，画面的最后，定格于像是睡着了的十束身下半干涸的血迹。
连重要之物都无法完整地守护，那么他所拥有的力量，意义何在？
似乎感受到了惊悸，灵魂一瞬间回归居所。
力量开始涌动，渐渐激昂，飞速地增加到普通异能者难以置信的庞大之量。周身泛起久违的燥热，逐渐增加，几乎快要到达那个他无法继续忍受下去的临界点。
周防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不自觉放置在了体内庞大骚动到几乎要炸裂的力量，额上的汗水刚刚沁出就被赤炎的高温所悉数蒸发。
他在用尽全力压制体内这股突如其来暴涨的力量。已经是无限接近于EX-A级别的力量了，若是在这里爆发，这座学园岛上的人，大概除了白银之王都得死。
——甚至包括还未成王的宗像礼司。
……现在即使是宗像，也没法阻止他了。
周防尊的本能不愿相信这个可笑的事实，理智却这样告诉他——现在的宗像礼司，还不是青王。即使他曾经是，但凭借他现在的力量，无法压制这种强度的能量。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幅样子有多么的骇人。周身涌起的红色灵气浓郁到几近要化为实质的地步，站在一旁的人都看不清楚他完全被笼罩在赤色中的面容，只看得见他鎏金色眼瞳中，压抑着的痛苦，跳动着的灼灼火光。
这股力量，比他以前任何一次力量暴动时的感觉都要狂躁，其程度直逼他弑王即将掉剑之时。
但是那一次他有一个青之王。这一次——他没有。
身边唯一的王权者——白银之王伊佐那社，并没有能成功压制他的能力。
一边。八田十分担忧地看着状态不太对的尊哥，一边大声呼叫小白救治尚存气息的十束。
镰本正又惊又怒地质问着开枪之人：“雪染！你为什么突然对十束桑开枪！？那把枪又是哪儿来的？！”
栗色短发的清秀女生僵硬地挑起嘴角冷笑起来，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回答了镰本的问题：“本大爷是第七王权者，无色部的部长。”
镰本愣住，察觉到了雪染菊理状态的不对：“你说什么呢？”
下一秒，菊理的神情变得平缓起来。她茫然地看着周围混乱的众人，有点不知所措：“我……做了什么？”
一旁沉默地观测着事态发展的银发少年见状，眼神闪烁了一下，露出焦虑的神情上前，打消了镰本的疑虑：“这是……人格分裂！别担心，菊理，超苇中学院的检查也包括精神检查，一定会给你好好检查的！”
蹲在十束身旁的八田美咲闻言，直接又惊又怒地吼了出来：“小白！你这家伙——你难道不应该先来看看十束桑的情况吗？！”
躺倒在血泊中的浅金发色少年勉强地笑了笑，半阖着眼睛声音虚弱：“没事，没事……总会有……对不起……”
还没说完，他闭上眼，像是昏了过去。
伏见看着面如金纸地昏迷在血泊中的十束，眼睛渐渐地睁大了。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呆住的八田，才轻声问道：“十束桑，死了？”
八田：“十束桑！！”
还没待他开始悲痛，十束又睁开了眼睛：
“八田，不要再和伏见吵架了……”
橘发少年眼中含泪：“不要擅自开始说遗言啊喂！”
站在周防尊近处的夜刀神狗朗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与伊佐那社对视了一眼，似乎是咬了咬牙，才对浑身笼罩着赤炎的周防尊道：“周防前辈，刚才那并不是菊理的真正意图，她现在精神不稳定，希望你能理解。”
但赤发的男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双穿透火焰望过来的鎏金色眼瞳里虽没有狂怒，但带着的不寻常的威压却使夜刀神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小步。
这次连夜刀神都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平常的周防尊不可能带给他这么强的压迫感……既然无关情绪，那原因就只有力量。
思及此处，夜刀神狗朗不禁向伊佐那社望了一眼，却看见那张常挂着玩世不恭的悠然笑意的面容上，隐约透露出几分凝重，连带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亮着奇异的光辉。
怎么回事？黑色长发的少年惊住一刻，正想上前揪着那个家伙问个究竟，周防尊却突然开口了：
“他没事。”
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沙哑感更甚，隐隐压抑着不同寻常的情绪。
显然这个时候，他话中的人只能是十束多多良。
没有管一时间露出纠结表情的伏见和再次呆住的八田，周防尊抬头注视着门扉的方向，眼神中渐渐浮现了奇怪的兴奋，在他周身愈涨的赤炎的衬托下，显得尤为不祥。
下一个瞬间，有人用力拉开了身体检查教室的门，门外的光线照出他深蓝的发色和修长清瘦的体态，在镜片一角上汇聚出一星白芒。
来的人正是宗像礼司。
奇怪的是，拉开门的学生会会长并没有迈进门，也仿佛没有看见状态危险的周防尊。他面色很淡地开了口，声音一如平日严正冷静：“伏见君，用终端呼叫巡逻队前来，将十束君带往医院救治。”
因为十束突然遇袭而和八田一起失去了冷静的伏见一怔，立刻拿出终端开始依言联络巡逻队，同时在心里暗自咋舌谴责起擅自失去镇定的自己。
竟然没有想到这个方便的办法。
……不对。他点击着终端的手指突然一顿，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刚刚这里不太对劲。因为十束遇袭而突然失去了冷静的，纵有八田和镰本，也不可能是他和周防尊。起码自己的话，最基本的反应和思考能力应该还是在的……而周防尊，也不可能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十束虽被枪击，却没有到当场不治身亡的地步。
那么是什么力量，让他们表现出了不该表现出的激烈情绪？
迅速发送消息联络了在周围的淡岛、秋山等人，伏见猿比古抬眼看向依旧站在门扉处的室长。
那一瞬间，那个男人仿佛料想到他脑内的猜想一般，向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伏见霎时瞳孔一缩，但宗像礼司却没有留给他质问的时间。
深蓝发色的青年无比自然地颔首，直视着被包裹在灼热火焰中的周防尊，勾起了似乎暗含挑衅意味的微笑：
“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也没有办法拒绝你的要求了，周防尊。”
“——出去打一场，不要毁坏这里属于学园的设施。”
口齿清晰地说出在现场任何一个人看来都显得异常疯狂的话语，宗像无视了一旁欲言又止的伊佐那社，镜片后紫罗兰的眸子与鎏金色的双瞳对上，目光短兵相接。
经过了短短的对视，赤发的男生露出了极富战意与侵略性的微笑——那双眼睛里，不只有着兴奋，还参杂了别的东西——那是狮子的眼神。
“宗像，你真的是个让人愉悦的人。”
伴随着让人突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的话语落下，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这间教室里。
而紧接着，伊佐那社拉着夜刀神狗朗的袖子，也追了过去。
距离教室不远处的一块林地。
那里本是树林茂密之地，此时却有一大块地表裸露在视线中。
这正是被周防与宗像两人的打斗所破坏的场合。
泥土上烧焦和开裂的痕迹遍布，偶尔可以看见零星的白霜与冰晶状的微粒。宛如冰火两重天一般的景象，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火焰的力量强过冰霜。
正如同正处于缠斗中的两位特殊社团的部长，显现出的赤色火焰已经压过了冰蓝色的灵气。
伊佐那社注视着两人，眼中浮现出担忧。
——校长大概已经得到消息了吧，希望他尽快赶来。
——宗像礼司能在这种状态的赤王候选人手下坚持过这么长时间，已经殊为不易了。若是时间再长一些，情况恐怕……
——接近EX-A级别高密度能量，若是直接在周防尊体内爆发的话，可以直接将学园岛从日本的地图上抹去，因此必须得压制他。这是唯一的解决之法。可是，这件事，大概只有王级的异能者做的到。伽具都、羽张与中尉都在东京，根本无法及时赶到这里；三轮一言和他一样，都不是适宜战斗的异能者。
——该怎么办？
在他身边站立着的夜刀神狗朗察觉到了他焦躁不安的思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用体温与沉稳的力道无声安慰着他。
纵是再担心，他们也都清楚地明白，这两个人的战斗，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无论以何种理由，从何种意义上来说。
另一边，赤发的男人一脚踏在了宗像做出格挡姿态的长刀上，将他逼退。
宗像礼司顺势后退了几步，与周防尊拉开了距离，并没有立刻还击，而是垂下了长刀。
即使他极力压抑着，周防尊还是听出了他略显急促的呼吸。
此时的宗像礼司虽然面色一如往日与他战斗之时的游刃有余，眼神也充盈着斗志，但被烧焦的校服衣角显露出了他在长久的缠斗中逐渐力不从心的事实。
而周防尊体内的力量依旧骚动着，只是不如打斗之前那么剧烈而已。
还远远不够。体内疯狂涌动的力量明确地告诉他这个信息。
——打啊。继续。既然在躁动，发泄出去不就好了。就像上一世，他发泄积郁下来的情绪一样，全都在与那个男人的战斗中发泄出去。
但理智告诉他一个令人沮丧与不甘的结论——宗像礼司承受不住的。他还不是青王。
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战斗中屡次收手，极力压抑着对面前之人愈发高涨的破坏欲，但却没法结束战斗。
因为……宗像礼司即使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与心情，却还是毅然选择了继续战斗，为了防止他因为体内力量的暴动而产生与王剑掉落相似的后果。
仿佛中场休息的寂静中，赤发的男生望着不语的宗像，包裹着不熄赤炎的手掌缓缓地再度握成拳头。他俯首注视着焦灼的土地，声音沙哑，似乎身体内部也被高温的火焰烧灼，而感到持续的痛苦：
“……停下吧，宗像。”
对于周防尊吐露而出的真实想法，一向选择维护秩序的宗像礼司却出乎旁观者意料地拒绝了。深蓝发色的高挑男生只是勾起如往常一般看起来温和却暗藏锋芒的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恕我拒绝。”
赤发的男生再度沉默了。他想，他是知道宗像拒绝的理由的。
只是这倒转的立场，让他想起了前世的最后结局之前两个人在雪地里的那场对话。
对比现下的场景……何等讽刺。
周防尊不知道的是，宗像礼司也在想着与他相似的东西。
不同的是，宗像礼司想的是最后一次在HOMRA抽烟的场景。为他点烟的不是周防是草薙，劝诫他的不是周防而是安娜。他和他仅剩的挚友和唯一的小公主对话，在他曾经生活过多年的地方。
他说出了与曾经的周防相似的话语。也是他现在的心情。
——我拒绝。我有我的道，我的大义。无论如何，不想放弃。
他的对面，那双鎏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忍耐与压抑，与他曾经撞见过的力量暴动的赤之王的眼神一模一样。他也曾在掉剑前感受过那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直到那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压抑暴乱力量的赤王是何等的难过。
于是宗像礼司直视着周防尊的眼睛，紫色的眸子幽深：
“——如果要问理由的话，你不也是一样的吗，周防尊。你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
所以为什么要犹豫？你现在最重要的东西，不都在这个岛上吗？
手上被自身暴涨的火焰伤到的灼痕突然就开始隐隐作痛。周防尊看着没事人般微笑的宗像礼司，太阳穴微微跳动，压抑暴虐力量的痛苦中鲜明地显现出愤怒。
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可是宗像，你为什么还能如此自信呢。你总是劝我珍惜自己的生命，这句话到了你自身上却成了空谈吗。
我有重要的东西，难道你就没有么。
所有所有的话涌现在心间，却像是被那个人唇角的笑意所禁锢了一般，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他只能选择相信，因为宗像只给了他一种选择。
即使是将他的性命放在天平上与这一个岛的人相比，周防尊也无法做到毫不犹豫地做出正确选择这种事。
——他只能选择相信。
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周防尊重新对着宗像礼司扬起了拳头，化为一颗火焰子弹向对方直冲过去，最大限度的放出自身的力量。
而宗像礼司悠然笑着看他，准确地侧身闪避并挥出长刀，剑压撕裂了包裹住赤发男人的火炎。

他们同时想起了与对方的第一次战斗。
不自觉轻视了周防尊的、刚成王的宗像礼司，以及因此而愤怒、也为终于出现敌手而快意的周防尊。那时他们都还是再年轻不过的王，无法理解对方，都在对方的身上尝到了挫败滋味。
但相比较而言还是宗像礼司受到的打击更大——周防尊不过愤怒于他对所有东西理所当然的掌控与高高在上的俯视态度，可宗像却觉得像周防尊这样放诞而不负责任的性格完全不是一个王该有的样子。
直到他们开始战斗，毁掉了整整一条商业街，把草薙和淡岛都吓得够呛的同时，他们各自也收获了对自身而言很是新鲜的东西。
那是周防尊第一次痛快淋漓的战斗，战后多年积郁简直一扫而空。
那也是宗像礼司顺风顺水到不可思议的人生中第一次尝到如嚼沙般苦涩的败北感，因为他由于和周防尊战斗而在不觉中破坏了他所发誓维护的秩序。
可他在与周防一次又一次偶遇与接触后，他明白了这个男人与他相似的一部分。
大概这就是国常路大觉说他们都是王的原因。
——不仅仅是孤独。还是深藏的，想要守护的心情。
这是支撑着周防尊的力量与宗像礼司的大义的最根本的缘由，不过是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周防尊因为要守护重要之人，所以拥有压抑力量暴动与破坏欲的毅力；而宗像礼司选择维护秩序作为自身大义，正是因为他想要守护像平凡的家人们一样的普通之人的幸福。
呼啸而过的赤炎带着灼热的高温擦过他的耳廓。冰蓝色的灵气在刀刃上涌动，斩破赤色的火焰。
宗像礼司在战斗中感受着体内濒临枯竭的力量，脸上不露丝毫端倪地继续战斗着，同时回忆着自已的两生。
——他自出生开始便因为比常人优秀得多的资质而鹤立鸡群。优秀总是滋生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可他却聪明地真挚接受别人对他的爱，也不会过分谦虚或骄傲，毫不动摇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行走。他的人生与挫折和失败无缘，连悲伤和愤怒都没有，只是一直带着某一个疑问前行。他是天生的王者，为这秩序而生。
他以为自己透彻的理解能力会让他一辈子都没有无法理解的能力，直到看见德累斯顿石盘，遇见周防尊。
这是他人生中遇见的唯二不能被自己所理解、所掌控的事物。
可即便是这两者，不可否认的事实却是，宗像礼司已经摸透了这两者对于他来说易于见得的一部分。
他有筹码——来进行赌博。
虽然还是有不确定的因素存在，但他凭借已知之物决心放手一搏，压上千万人性命以及自身作为赌注——
来与命运，进行一场豪赌。
而他笃定他会赢，毫无缘由，仿佛理所应当。
大抵命运对这个男人远超于常人的、了不起的自信也是有所嘉奖的——
因此，他得偿所愿。
下一个瞬间，火焰的炙热扑面而来，宗像用刀身迎上了周防尊的拳面。
与此同时，他的思想无限地延伸开来，耳边响起剧烈的心跳声。
眼前一片深沉的黑暗，身处的现实世界逐渐被隔离开来，离他远去，只有他一个人漂浮在空旷的黑暗世界里。
熟悉至极的感受。宗像抬起头，不出所料地看见安静躺在一旁的德累斯顿石盘。
古老而巨大的石盘上有着神秘的刻纹，带着神秘而深不可测的庄严气息。
它——即命运。
石盘的中央发出淡薄而美丽的青色光芒，同时，红色的炽热光芒流淌在石盘之上。
宗像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见了站在石盘另一侧的赤发男人。
他正用在黑暗中仿佛发着光的鎏金双瞳注视着宗像，面无表情。宗像注意到两个人与石盘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绝对完美的正三角形。
原来如此。是因为成王时刻重合，又相隔距离太近所导致的结果吗……同时出现在石盘的面前。
习惯性地分析着，宗像没有去管周防尊直直地注视着他，显得有些冷峻而险恶的表情。
因为没有必要。
石盘上的光芒与两人的心跳一致地波动着，映照着两人的面庞。
然后是涌上心头的不由自主的兴奋感，心跳加速，石板发出的光芒变得猛烈而刺目，像涌出的宏大江流一样吞噬了整个空间。

草薙出云在送走了宗像礼司后不久，终于成功地将整个高三年级学生的视力检查完毕。
他从坐了很长时间的凳子上站起，舒展了一下略有僵硬的身体，感觉有些疲惫。
——啊啊，终于检查完了啊。现在的学生，还真是有不少性格奇怪的。虽然比得上尊的奇怪程度的只有那位会长一个人，但是那个叫道明寺的，棘手程度居然也和十束不相上下。
草薙回忆起那个如宗像所说在视力检查中始终不肯摘下眼罩的跳脱小鬼，感受到了面对吠舞罗那帮精力充沛的家伙时常有的头疼感。
青部中居然有这样性格的部员——据说还身居要职。
转念又想起转部并且现在同时在学生会、青部与风纪委员会身居要职的伏见，草薙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位会长居然有收集天赋出众的奇葩的爱好吗……真是恶趣味啊。该说不愧是唯一能与尊并肩的男人吗？
这样吐槽着自己心上人所信赖的学生们，草薙感觉到放置在口袋里的终端突然振动起来，并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他有了一种预感。一边暗想着不会那么巧吧一边去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当视线触及“淡岛世理”这几个字时，草薙出云还是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段应该在巡逻的世理酱居然打电话给他……不会是真的在遥远的地方察觉到他在腹诽自己所看重的人所以打算臭骂他一顿吧？不，也许是突然想起红豆泥的存货没有了让他抽空帮忙去购买一些。
草薙出云接通了电话：“摩西摩西？这里是草薙。”
回应他的，是在意料之外的，淡岛冷静下隐藏着些许焦急的声音：
“出云，赤部部员十束多多良已被确认因枪击而受伤，正被送往医院救治……不要太担心，医生的诊断是不会有生命危险。反倒是周防尊……算了，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先赶来身体检查教室附近的那一片树林。尽量快一些。”
十束和尊不是应该在进行身体检查吗？十束怎么会突然被枪击？还有尊他到底怎么了……小世理为什么欲言又止？
这一连串的消息在草薙的脑海像雷一般炸开，将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怔怔地听着终端的对面传来挂断声，草薙的心间忽然有种如坠雾里的无措感弥漫开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还不停地重复着这个问题，身体却先于思想做出了行动，拉开教室的门冲了出去。
奔跑中迎面吹来的风让草薙的脑袋冷静了下来，但焦急的心情不减反增。
他快速地穿过三两成群的学生们，赶向了已被青部成员拉起了警戒线的那片树林。
远远地就能看见浅金长发的女子高挑的身影。她面色冷静地站在一群青部成员与风纪委员中，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他们疏散附近的学生，但草薙还是从她一如往常冰冷严肃的面容下窥见了隐约的焦虑。
一边的八田蹲在地上，他的身边站着面色如常的伏见。两个人难得地没有打架或吵闹，还有偶尔的交流。
若是放在平常，草薙出云肯定会对这样的状况升起兴趣，毕竟他是很关注部员的一个人。可此时他却完全没有心思注意到这边，只是赶到了淡岛世理身边问明情况。

八田美咲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脑子里都是十束躺在血泊里的虚弱模样。
耳边还回荡着伏见刚刚的话语：
“淡岛老师说学生在正常上课时间不得出校门……啧，别想跟上去了，美咲。”
都是我的错！我明明在十束桑身边却没能及时保护他！
身边没有离开的伏见看着他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又在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了吧……美咲真是一点没变。看那失神沮丧的模样，多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的美咲啊。和初见的时候相比一点都没变。
……但是，他在意的人，为什么变得那么多了呢。
就一直像以前那样注视着我，不好吗？
但看着八田紧咬着下唇一脸难过的样子，伏见终究还是心软了一下。他一脸别扭地转眼看向身侧茂密幽深的树林，用后脑勺对着八田，开口说道：
“医生说击向十束先生侧腹的子弹被他的终端机挡了一下，所以不会有性命之忧。”
当务之急是关注周防尊和室长的问题，这家伙到底在自责什么啊。
八田闻言，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忽然感觉到了锁骨下的一小块皮肤烧灼了起来。
与此同时，伏见也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抚上了锁骨下那一块突然发烫的焦黑伤痕，置于腰间的西洋式军刀忽然散发出淡薄的青色光芒。

另一边。
淡岛简略地对他陈述了突然发生的事情。
“这其中大部分的说辞是由当时在现场的伏见提供的，贵部同样在场的八田君证实了它们。”
草薙弄清了这件事的脉络，忍不住露出了有些凝重的表情。他先是没有去管那个自述身份的枪击者的事情，而是第一时间向淡岛确认：“那么疑似异能暴动的尊，现在是在这片树林里和宗像室长进行打斗？”
听闻此言，淡岛世理不禁向树林深处看了一眼，眼底显露出担忧的神情。然后她向着身边淡栗发色的青年点头：“是的，想必你也隐约感觉得到，里面的力量波动很是剧烈。这样的强度……已经延续了不短的时间了。”
不知道室长支不支持得住。周防尊那个状况……听起来不太寻常，连校长传来的指示也是叫她先行疏散学生，不要进入他们的战斗场地。
淡岛看着和自己一样紧锁眉头的草薙，言语间不由带了点安慰的意味补充道：
“听伏见君的描述，白银部的伊佐那社同学和夜刀神狗朗同学现在正在现场。夜刀神君身上带着名刀‘理’，伊佐那同学也有些特殊之处，他们都是深得校长信任的异能者，局面应该不至于太过失控。”
草薙呼了口气，神色却不见轻松：“……但愿如此吧。”
他这样说着，仰头看向天空。
此时已然是接近傍晚的时分了，落日的光辉将天际厚厚的云层映照得一片金红，夕霞的赤色浓郁至极，像是连天空都要被烧灼成灰。
草薙摘下太阳镜，眼睛里落入赤色的光芒。
他盯着天空一会儿，发现了不对劲。为了确认，他低头看了看手表。
——现在还没到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往常的这个时间点，天空应该只是一片金黄，怎么会有那么浓郁的赤色？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肩胛骨上的一处皮肤忽然如着火一般的烧灼起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淡岛的低声惊呼。草薙侧头一看，原来是她置于腰间的佩刀发散出美丽的青色光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又一次地仰起头，仿佛寻求答案似的望着天空。身边的淡岛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仰起头来。
然后，他们便看见了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如史诗神话般壮观的景象——
原本赤红到不正常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发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变化。
夕霞边缘的天空在赤红的烧灼下隐隐泛出澄明的青色，深蓝色浅青色悄然地浮现在苍穹上无声地扩展王土，渐渐达到与浓郁的赤色分庭抗礼的程度。
浮现在各自割据了半个天空、却又隐约互相交融的赤与青的深处的，是两把形状不同却都十分壮丽的能量结晶体。
那是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拥有着修长流畅剑身的、闪烁着冷硬机械光芒的青色王剑，以及风格粗犷张狂、却不失威严的赤色王剑，于此刻，共同在学园岛的一片树林上空浮现。
它们相互对峙在天空中，发散出的光芒却又遥相呼应，正如此时在树林中对峙着的、那两位年轻的王。


PS：第八章完结撒花！第九章依旧主线剧情，十章开始日常。
一月底期末考试，这次更新之后，不到月底楼主是不会更新了。寒假里更新频率会上升，请放心。接下来要和米娜暂时告别一段时间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