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洛浦

Chapter 01 再次相遇
有人说长久的别离只是为了久别重逢。
那么美好的东西，相信一次也无妨。对不对，宗像？

周防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夏日绚烂又灼热的浅金色阳光流淌进他的双目，略微有些刺眼。
他闭了闭眼睛，又很快睁开，微微眯着眼看向眼前碧蓝的苍穹。
入目的是大片澄澈的青空，纯粹到连一丝云絮也寻找不到的、毫无阴霾的青色。
就像他生命将结束时，见到的那个人的眼睛。没有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眸里所有繁杂的情绪还是压抑在深处，只有澄澈的紫罗兰色在微微地颤抖。
他还是一意孤行地选择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红色的火焰像是绚烂的烟花在天空中转瞬即逝。不过还好有他。
他可以让那个人杀了他。
一直都有那个人，他才能放心自己不会燃烧掉任何其他的东西，只会把自己烧成灰烬。
那个人的大义毫无阴霾，那个人的心智比任何人都坚定，即使失去了生死之交，他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不会辜负任何人的期许。
他相信，在那个曾经的世界，那个人一定如他所望。
而有人说长久的别离只是为了久别重逢。
那么美好的东西，相信一次也无妨。对不对，宗像？
现年十八岁的周防尊躺在超苇中学园高中教学楼的天台上，又一次翘了课，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按照惯例回忆起曾经来。
两年前他在这个天台再次醒来，心中残余的还是死亡之时很淡的愧疚与释然，身体却被夏日的阳光烤得慵懒倦怠。
身边是年轻的草薙出云操着一口温软熟稔的京都腔念念叨叨，说这是刚升上高三的开业典礼尊你好歹也去一下不要来天台睡觉啊。而周防尊却无暇回应他，此前十几年熟悉又陌生的人生记忆在他脑海里席卷而来，在另一个世界的二十几年的记忆就像一个冗长而并不真实的梦境，可所有的感情都真实地存在于他的心间，渐渐沉淀成深海的颜色。
他坐起身来，打断了出云的话，懒懒地念出一个名字：“……宗像礼司。”
“宗像礼司？”年轻了几岁的好友兼现任同窗一向的好脾气，对周防尊突然打断他的唠叨习以为常，只是喃喃咀嚼着那个名字，然后发问，“我说尊，你说的是那个学生办公室的室长吗？听说他这个学期就去欧洲留学了，要去那里待上两年的样子。”
淡金发色的草薙刚说完，转瞬一想，觉得不对：“尊，你又和那个宗像不熟，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的消息？”
周防尊只是又躺下来，看着上方瓦蓝色的苍穹，很淡定地哼笑了一声，回答道：
“忘了吗，草薙。那家伙，可是青部的部长啊。”
不去管草薙的恍然大悟以及拍着脑袋感慨记性等简直如同老年人一样的行为，赤发的少年重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这个世界和以前还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异能什么的都有，该有的人也都有，就是没有王。这在各种角度上来说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大概他的能力再怎么暴动也不会需要人在胸口戳上一剑，真是皆大欢喜。
没有了头顶王剑威胁的周防尊作风依旧自由散漫到极致，从不上课只会在校园各处找合适的地方睡觉。当然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打搅著名的赤部部长的睡眠，怕被一把火烧掉吧大概。
有安娜老师维护着他没有处分，大家都早已习惯了赤部部长的神出鬼没，于是周防尊清闲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一年年末期末考试的时候周防尊逃课睡觉，没有成绩导致无法毕业，只好继续留级在高三。
草薙出云顶着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看了他很久，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上大学，顺便开始经营作为赤部活动室的吠舞罗酒吧，在夜晚对教师们开放营业，以至于周防尊有时又看见一盘堆得尖尖的紫红色红豆泥。
第二年他在天台捡到和人打架打输了哭得惨兮兮的高一小鬼八田美咲，之后八田和镰本还有伏见加入了赤部。
之后不久伏见退出赤部，加入了青部，周防尊偶尔看见他会沉思一下，然后打个招呼。
年末周防尊又睡过了期末考试，导致无法毕业，继续在高三就读。
十束多多良升上高三与他成为了同学，草薙对他已经很无力了，和十束一起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留级KING”。
在平静而有趣的生活中，时间就这样流淌到了第三年。
周防尊一直停在原地，等待一个人。


还是回来了。
宗像礼司看着校门，陷入了沉默，眼前“超苇中学园”这几个字在夏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欧洲留学两年，实在使他受益匪浅。本来想就这样在那里发展下去的，但是几个月前，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冗长而不真实的梦境，梦里深蓝如冰的颜色与燃烧如火焰的赤色交织在一起，交相辉映，美丽到炫目。他跌入深海，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晚霞般火红的颜色渲染，就这样进入了更深层的梦境。
破灭的火焰，红色的流星雨，飘雪的冬日，染满了血的天狼星，指尖滚烫的赤色。
再次醒来的他，还是宗像礼司，却不只是那个刚刚成年已经渐渐成熟稳重的高中生，也是曾肩负大义的青之王。
然后他想起来，现在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虽然有异能，但并没有王的存在。
那个瞬间他真的感到了一丝庆幸，不仅仅是因为再一次的生命。
这意味着他在这个平行世界的人生里，那些因王权而产生的不幸不会再次发生。
再之后，他想起了那个曾就读过两年高中的超苇中学园，想起了身为老师的曾经的副手，想起了那里的特殊社团，想起了熟悉又陌生的青部，想起了与他一届的，赤发的男生——赤部的部长，周防尊，以及赤部的二把手，草薙出云。
于是他决定回到日本，完成他搁置了两年的高中学业。
以他现在的状态与阅历，留在欧洲已经学习不到什么更有用的东西了。
不再犹豫，踏入校门的宗像去找校长三轮一言办理好所有手续。温和体贴的校长在他以前的那个世界早已逝世，作为上一任无色之王——不过的确是个很温柔的长辈。
只是意外的是，在他办理手续的时候，三轮一言向他提到了周防尊。
“宗像君现在在这个校园里，其实也还有熟悉的人呢。不只是在赤部照顾学弟们的草薙君，和你同一届的周防君，现在也还在高三呐。”
宗像不由得感到有些惊讶，询问后知晓那家伙有两次没去参加毕业考试导致无法毕业，结果留级了两年。
……因为睡觉而错过考试，还真是野蛮人的风格。
只是感慨了一句，并没有去多想，宗像办完手续后离开校长室，之后利用开学前还剩下的半个多月时间雷厉风行地重新接管了学生会与青部，并将加入青部不久的伏见猿比古调到风纪委员会，要求他继任风纪委员长，并将秋山冰社分给他当助手。
他上辈子熟悉的S4拔刀队成员都在这一届的高三，只有伏见在高二。
因为上辈子的了解，他很轻易地将那些熟悉的前任部下们又变成了现任部下。
整顿好了青部，学生会又和上任部长与淡岛交接完毕，宗像礼司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学园岛上，会举办盛大的庙会。
要不要参加呢？


要不要参加呢？
周防尊坐在吠舞罗的吧台边，喝着草薙为他调制的刺激性饮品，耳边是淡金发色老友的喋喋不休：“我说尊，今年的春季特别庙会很有趣，还是去参加一下好哦？”
“……不要。”周防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回答。
“尊，天天窝在酒吧或是在各种地方睡觉，是会发霉的哟？真的不出去？小八田和镰本他们可都是兴高采烈地去了呀。”草薙擦着高脚玻璃杯，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也没期待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每年都有的活动，有什么可去的。”
“其实这次的是不一样的，每年都有的是夏季庙会啊尊。”
闻言，草薙出云又叹了一口气，只好在脑海中搜索着周防尊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他想了想，突然间灵光一闪：“……话说尊，你是不是以前问过我关于几年前那个学生会长的事情？最近有消息说他出国留学归来，打算把高中读完，在近一段时间重新接管了学生会与青部。”
“哦，是吗。”
总算听到了像样的回应，知道这是尊表示他比较感兴趣的语气，草薙出云于是继续说了下去：“是在世理酱那边听到的消息，一点不假哦？据说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交接工作，还把青部重新整顿了一遍，动作真是够快呢。似乎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当年对付他就很棘手。尊，你要做好准备啊。”
语毕，草薙正巧擦完了所有的玻璃杯。放下手里的布巾抬起头，他不禁吓了一跳：
“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是眼神要烧起来了哦。怎么突然那么兴奋？
可他已经来不及问了。
周防尊一口喝干杯子中剩余的饮料，把杯子留在吧台上，转身向吠舞罗深处走去。
“尊，你要去干什么？”
这种眼神，还刚喝了提神类饮料，不会是去睡觉的吧？
“……拿浴衣。”
不是说不去参加庙会了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草薙满腹的疑问无法述说，只是看着眼神有点不同又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周防尊很快换上黑色的男式浴衣，推开吠舞罗的门大踏步离开。

庙会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许多灯笼挂在摊位上方，暖黄色的光芒照着夜色里欢笑的人们，各色各式的和服在灯笼光线的照耀下平添了几分古旧典雅的气息。
周防尊一个人走在人群里，慢慢地逛过各色摊位。
他逛的时间并不短，期间还看见了与镰本结伴而来的八田和伏见遇上，并吵闹起来。他在远处的人群中看着那两个孩子关系很好地闹了起来，事不关己地正要移开视线，眼角余光忽然在对面的人群中看见了一抹浅浅的青色。那是一个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背影，身形修长挺拔，在下一瞬间便消失在人群里。
野兽般的直觉认定了那一瞬的熟悉感，周防尊没有多想，立刻迈开脚步向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路过很多个摊位，各色背影被赤发的男人的目光走马观花一般匆匆掠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人群渐渐地少了下来。
就在这个繁华渐散的时间点，周防尊在捞金鱼的摊位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着简单却用料考究的浅青色浴衣，深蓝色的发尾略长，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扫着白皙细腻的颈部。伸出的手指节修长指尖葱白，露出的腕骨伶仃而线条优美。
是他吧。
周防尊想着，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眼前之人清瘦的右肩。

宗像礼司感受着身后渐渐接近的温度以及炙热的目光，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还是来了庙会，算是怀念过去的两年学生时代的生活。
不过意料之外，还是遇见一个人。本以为留级两年的他不会有兴趣再来这个庙会。
还是会在各种地方偶遇啊。看来这一点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还是他，只是他应该不再记得他，就算记得，也只是在记忆的一个小角落，作为一个面目模糊的青部的敌手而存在。
本该是这样的，于是他在窥见对面人群中那一抹鲜活的红时转身离开，可是不消一刻，身后有熟悉的气息跟随，渐渐追上。
是巧合吗？还是另有理由？
宗像最终还是停在了一家店铺前。那是一家庙会上很传统的捞金鱼的摊位。
他向老板要了一个纸兜，开始捞金鱼，神情看似专注，心思似乎却全在身后渐渐靠近的、带着炙热温度的气息上。
他在心里猜想着他会怎么做，然后下一秒，很意外的，比常人炙热许多的温度覆盖到了他的右肩上。
宗像礼司手一抖，手里脆弱的纸兜破裂，金鱼扑腾着重新掉到池子里，水花四溅。

周防尊刚将右手放在眼前之人的右肩上，就感觉到他的右臂轻微地一颤，下一秒似乎是他纸兜里的金鱼掉回了水池里，水花四溅，濡湿了那人的袖口，浅青色微微地变深了。
然后那个人放开纸兜，略微转过身来面对他，同时掸了掸湿掉的袖口。
开口，依旧是熟悉的清朗而有礼的温和声线，却隐隐带着些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哦呀，阁下真是个野蛮人，不打一句招呼就拍上了肩膀，害得我损失了一条金鱼。”
用泰然而熟稔的态度说着熟悉的嘲讽话语，深蓝发色的少年扔掉手里残破的纸兜。而周防尊终于完完全全地看清楚他的脸。
站在面前的少年身高与他相当，深蓝色的发略长，肤色细腻如白瓷。他戴着一幅无框的眼镜，镜片后紫罗兰色的眸子平静如深潭，所有的情绪全都被压抑在眼底。
唇角勾起高傲的笑，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面容冷静语气淡然地开口询问：
“阁下有何贵干？”
的确是年轻了几岁的宗像没错。
周防尊确认了这一点后，微微眯起了鎏金的双瞳，低声发问：
“……你认识我？”
眼前的人挂着客套而疏离的笑容，用他熟悉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吠舞罗的周防尊，怎么不认识呢。”
周防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清那个人眼底的试探意味，还有些微隐藏得很好的期待与很淡薄的不安。他很快明白了什么，却觉得本该如此。
于是他哼笑了一声，说出了那句那个人想听见的话：
“许久不见啊……”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鎏金的眸色转深，“……S4的宗像礼司。”
然后他看见眼前被他抓着肩膀的人紫罗兰色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下一秒，那个人空出的左手覆到了他抓在那人右肩的右手上，体温温凉。
周防尊不由怔了一下，而下一瞬间宗像礼司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他的右手从肩上挪开，温润的声音流淌在空气中：
“在说什么胡话呢，周防同学。”
他瞥了依旧站在原地的周防尊一眼，转身离开，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下散去的人群。
这一次周防尊并没有追上去，而是看着自己的右手微微勾起了唇角，继而转身向着与那人相反的方向离开。
还是那么不坦率啊，宗像。
那个晚上从相遇到离去的所有，都是独属于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些话，预示着对方想要的那个答案——
在那人转身的刹那，一句话乘着夜晚的微风送到周防的耳畔，带着如他的体温般微凉的温度：
“……好久不见。”